母親不是公家人，母親在城市沒有工作。母親平時都做些什么事情呢?母親在農村養母豬、養火雞的日子漸遠漸模糊，留在我記憶中的是母親為我們兄弟幾個做早飯的情景，在沒有再吃到母親為我們做的早飯的十幾年里仍時時憶起，特別是某些公雞開始啼鳴而我又睡不著的早晨。

　　小學以前的日子已了無記憶，記憶的起點源自小學。我的小學在一個普通的鄉村里度過。學校離家不太遠，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吃了早飯再去上學的，這在當時的農村非常難得，別家的小孩都是上午放了學回家才有飯吃，而我們能飽著肚子上學，在清冷清冷的早晨，充實我們的不僅僅是早飯，還有自豪感和自信心。母親沒有讀過太多書，不懂得營養學知識或者三餐的重要性，但她知道吃飽了肚子念書聲音會更洪亮。在母親簡單的早飯的滋養下，我們兄弟幾個都上了大學，成為村里最初的幾個大學生。

　　每一天，天還沒有亮，母親便起床為我們做早飯，那時做飯燒的是禾桿，母親坐在灶前，一把一把的禾桿塞進灶膛，灶火映紅了母親的臉，映紅了鄉村的早晨。早飯自然是簡單的，主食是稀飯，菜是咸菜、魚干或煮黃豆。但某些時候會豐盛一點，會有一條蘿卜干蒸飯，外加兩個水煮蛋，這往往出現在考試的日子，寓意是希望我們考一百分。母親沒有上過幾年學，沒有太多的學問，但她很在意我們每次考試是否考一百分，是否拿全班第一。在記憶中，我們兄弟幾個是很少令她失望的。

　　初中三年，我一個人在城里讀書，每天在父親單位的飯堂里吃早飯，沒有再吃母親做的早飯。很奇怪，初中三年我在市里最好的學校讀書，但成績卻是我的讀書生涯中最差的，或許是缺少了母親早飯的滋養吧。到了高中，大哥也來城里讀書了。母親說，她要來城市為我們做飯了，要讓我們吃飽飯好安心讀書。母親把她的活計放下了，把她的母豬和火雞賣掉，離開熟悉的鄉親，離開熟悉的鄉村，來到了城市。沒有了家禽家畜的喧鬧，城市霓虹燈的閃爍讓母親很長一段時間睡得不夠踏實。

　　那時，我們一家都住在父親的集體宿舍里，一家六口人，住在一間面積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的單間里，我們睡覺、吃飯、學習都在里面，衛生間、洗澡間是集體使用的，但做飯無法再擠在房里。工人階級總是聰明的，他們充分發揮他們的才智和能力，用一些廢舊鐵板做了一個雙層的鐵箱子擺放在自家門前的走廊作為做飯的場所，上層放置兩頭爐具，可以煮飯、煮湯、炒菜，還可以煮冬天的洗澡水;下層則放置煤氣瓶、鍋碗筷子、油鹽醬醋及一些食品，起著貯物柜的作用。不做飯的時候，可以合上蓋子，全部做飯家當都可以鎖住。做飯的時候，蓋子打開，生起火，飯鍋滋滋地冒出蒸氣，鍋鏟飛舞，菜香油氣充斥整個走廊，整棟樓人聲嘈雜，場面儼然七十二家房客的場景再現。

　　母親仍然很早起床為我們做早餐，是整棟樓最早的一個。每一天早上，我都聽到母親打開爐灶鐵蓋子沉重的撞擊聲，醒來幾秒鐘，然后再沉沉睡去。大約到早晨六時左右，母親便會叫我們起床，早早地吃完早餐，早早地去上學。那時的早餐較在農村時好多了，基本上是豬肉粥或雞蛋粥，母親說是給我們增加營養，好好讀書考大學。我不知道母親每天是幾點鐘起床的，但當我們吃完早餐去上學時，路上只有環衛工人在清掃街道。每一天早晨，我們兄弟幾個都是最早到達學校早讀。在豬肉粥和雞蛋粥的長期滋養下，我們兄弟幾個都順利考上了大學，都在城里有了工作，都成了公家人。

　　后來，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工作。這時，父親的單位分配了一套二房一廳的舊房子給父親。我因剛畢業，沒有房子，仍住在父母身邊。每一天早上，母親仍然很早起床為我們做早餐。那時我經常與母親爭吵，原因是她做飯的聲音擾了我的清夢，炒菜的油煙薰了我敏感的鼻子。吵了很多次，母親仍然沒有改，她說已習慣了早起為我們做早餐。我也不再與母親爭吵，寧愿陪母親一齊醒來，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母親為我們做飯的聲音，然后在她的“起床——漱口——吃早餐”的口頭禪中開始新的一天。一直過了三年，直到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搬出去住。

　　今天，又是一個清晨，我在自己的房子里，在明亮的燈下寫著文章，耳邊沒有了母親做早餐的聲音，只有環衛工人在清掃街道發出的沙沙聲。已經久違了母親為我們做的早餐，母親烏黑的頭發也漸漸在夜色中變成了灰白。我們是吃了母親的早餐長大、讀書、工作的，但卻從沒有為母親做過早餐，也很少帶母親去茶樓吃早餐，因為她不喜歡茶樓的食品，其實我明白她是不想我們多花錢，飲一次早茶的錢夠她買三天的菜了。想到這，我決定今天早晨叫上父母去最好的酒樓飲早茶。